“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在赛场上。那场比赛之后我明白了很多东西，比如为什么叶神会选他，比如说为什么总觉得他是一个必须要注意的选手。”

张新杰在接受我采访时，脸上平静无痕，只有语气中满满的回忆能让我捕捉到一丝生气。

“后来我知道他是我的粉丝。”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放空，右手兀自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我们……聊得很投机。”

摄像大叔很机灵，立刻就给张新杰手边小矮桌上摆着的一张合影和另一枚戒指来了张特写，我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到什么，可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他沉默了良久，又补充道，“绝无仅有。”

又沉默了一阵，我轻声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摇了摇头说：“没了。”

“不需要谈点别的什么吗？”我尝试着引导他多回忆一些往事，“比如说两个人一起面对过的困难。”

他的眼神一下子清明得可怕，直面我的目光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可他的语气依然平和：“没什么可谈的，愿意接受采访只是不希望你们再来打扰我们，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至于其他的——时间到了，慢走不送。”

我和摄影大哥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公司。

所有这些，拼凑出张新杰生前最后一次采访，一份简短的录音并一张采访时的手稿记录，主编看了都拿不准如何下手，我也只跟着熬夜秃头。

没过几天，宋奇英来了，来得匆匆忙忙，左臂上还绑着一小节白布条。

“采访稿，可以给我看看吗？”他开门见山的说。

我把东西给他，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眯缝着眼力图看清每一个字，又把声音开到最大，侧耳听清每一个字。我看着他认真紧张的模样，感到一阵心酸，他们也曾年轻过，在属于他们的时代，耳清目明，意气风发，最终在时光中渐渐老去。

而张新杰到老都始终被人关注，却只是因为他和他的爱人安文逸是一对公开数十年没有分开的同性恋人。

胡思乱想中我又听见那句听着平静实则掷地有声的“绝无仅有”，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次的采访公布。

“公布吧，就把我副队的话一字不漏的发出去。”宋奇英说，“少，但这几句就够了。”

“可是……张老之前不是一直不愿意让别人干涉他的生活……”

“不会了。”

“哎？”

“没有人能干涉他们了。”

又是一个加班的深夜，我敲下最后一个符号，发了好久的呆，终于按下了发送。

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好几个晚归的小姑娘正聚在一起挑关东煮，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子专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我挑了一罐咖啡和一袋面包，临出门时听见她们发出一声惊呼：

“张新杰生前采访！”

“快看，好像提到了安文逸！”

“呜，绝无仅有，太美好了吧。”

“这算生前最后一次的表白吗？”

关上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喧嚣都离我而去。

那天离开前，我站在玄关那回头看了藤椅上似乎陷入呆滞的张新杰一眼，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您节哀。”

他看着我，又好像没看着我，最终只是站起身把桌子上的戒指放进了身上那件褪色衬衫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抱着那个相框，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蹒跚的走出客厅，走出我的视线。

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只言片语拂去身后流言，一身轻松的去另一个人间寻找他的爱人。

宋先生说得对，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们了。